过隔了一日,当她疲惫地回到帐中,却发现那张冰冷的硬板床已被厚厚的、不知铺了多少层的羔羊皮褥子覆盖,最上面一层甚至触手生温,是上好的江南贡缎。躺上去,整个人瞬间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舒适之中,如同卧在云端。
而周生辰,则在她茫然不知时,已将自己的物品搬到了隔壁一处稍小些的营帐里,对此从未提及一字。
此刻,她掀帘而入,帐内只有一盏孤灯,散发着晕黄温暖的光。空气里,松墨的清冽与他惯用的沉水香交织缠绵,底下还隐约浮动着他身上特有的、属于战场的皮革与冷铁的气息,已然与她惯用的淡淡皂角香融为一体。沈知意在柔软的床榻边坐下,指尖抚过光滑蓬松的贡缎被面,望向隔壁营帐的方向。
夜色静谧,隔着毡帐,似乎还能隐隐听到隔壁传来他翻阅竹简时轻微的摩擦声,与帐外巡夜士兵甲胄规律的轻响交织在一起,构成这陌生时空里,独属于她的、令人安心而微涩的夜曲。
一天晚上,
沈知意抱着书卷在灯下打盹,脑袋一点一点险些磕到桌沿,周生辰轻抽走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竹简:“这些典籍须在我归来前习完。”
她骤然惊醒,眼底还蒙着水汽:“你要离营?”烛火在他盔甲上跳跃出冷光:“江水战事未平,此去归期难料。军师会留下督你课业。”
她眼前蓦地浮现初来时尸横遍野的战场,指尖掐进掌心:“我要捷报——”喉头哽了哽才续道,“更要你们平安。”历史书页里的“惨烈”二字化作眼前人甲胄下的血肉之躯,惊得她睡意全无。送别那夜寒风割面,她裹着斗篷隐在辕门暗影里,目送铁骑没入墨色荒野?。
两个月煎熬如岁,战报忽传凶讯:“小南辰王遭围困,粮草将尽!”沈知意踉跄扶住军案,指节攥得发白。军帐内谢崇正与众将焦灼推演沙盘,她端茶时瞥见纵横沟壑,忽而灵光乍现:“何不劫敌粮为己用?”满帐倏寂,老军师眼底骤亮?。
凯旋那日血腥气萦满军营。沈知意默然跪坐在周生辰榻前,蘸药棉拂过他肋下翻卷的刀伤。数月来她除习字便是随军医辨药捣汁,此刻却恨习得不够快。待他昏沉睡去,她跌跌撞撞奔至草坡,终于对着冷月溃堤——那些曾活在身侧的笑语少年成了阵亡簿上朱砂点,凤俏肩头深可见骨的箭创灼痛她双目。和平年代的灵魂第一次被乱世撕开血淋淋的缺口?。